一群特殊的政法学生

特殊的生源

“他们都是军人出身，纪律性强，上课哪怕像听天书也能够坐得笔直。”

魏东到北京四个月了。战友们送他上京时的锣鼓声偶尔还在耳边回响。去年退伍后，当了八年兵的他本应回甘肃农村老家种地，现在却坐在中国人民公安大学的教室里。

4040名中国退伍军人在2008年末经历了和魏东一样的惊喜。11月起，他们陆续走进中国最有名的政法院校学习。此外，一千多名思想政治教育、行政管理、体育教育、机械制造等专业的应届大学生，也被送进五大政法院校。学成毕业后，他们将奔赴中西部基层公检法。

14个中西部省份如此大规模招考基层法律人员，近20年来是第一次。公检法人员入职前，先被送往法律院校学习，更是史无前例。

这批特殊的政法生，个个身经严格的遴选。中央明确要求，应首先考虑政治条件；退役士兵原则上是党员，兵员不足的，可适当放宽。

党员、立过个人三等功、班长、没犯过错误——去年初平息藏独骚乱中表现突出的魏东，通过了连队设下的预选标准。全连近400人中，仅12人符合条件，被推荐参加考试。

政治素质的要求也适用于应届大学生。西藏自治区的招录条件第二条就是，“在思想上、政治上、行动上同党中央保持一致，在反对分裂、揭批达赖、维护祖国统一和民族团结等政治原则问题上立场坚定，旗帜鲜明”；“维护祖国统一，反对民族分裂和非法宗教活动”同样出现在新疆的招考公告中。重庆则规定，抗震救灾中表现突出可优先录取。

考试科目中的申论，要求考生对国家形势、政策有到位的认识，对魏东来说并不难，“科学发展观、和谐社会，在连队里就经常学，很好考。”

退伍军人是此次招录重点，占总数近80%。据《解放军报》报道，有关组织部门领导认为，退役士兵经过部队培养，军政素质、心理素质、身体条件、吃苦精神过硬，更易适应转型阶段民众权利诉求不断增强的政法工作形势。

“他们都是军人出身，纪律性强，上课哪怕像听天书也能够坐得笔直。”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教务处副处长秦立强对此深有体会。

特殊的培养

“上了这个班是肯定要入党的。”多杰才让很羡慕那些已经入党的同学。他说，自己以前也想过入党，但没现在这么强烈。

这批学生中，定向去公安部门的由中国人民公安大学、中国刑事警察学院和各地警官学院培养，未来将任法官检察官的由中国、华东、西南等五所政法院校负责。

相较综合性大学的法律院系，上述院校被认为更具政法干部的培养经验和传统。高层对政法院校的教育目标曾有定位，称其“培养的对象是政法干部、司法人员，是管理社会、治理国家的人才，政治上要求很严，不仅要有很好的专业素养，还必须有很高的政治素质”。

西南政法大学这批学生报到当日下午，校方就安排他们到沙坪坝烈士墓红岩陈列馆参观学习；次日，全体新生还听了一场由重庆市检察院副检察长于天敏主讲的“中国特色检察制度简介”讲座。

开学第一天起，华东政法大学检察官班的冯雷就意识到，他们跟普通在校大学生不一样。学校除了给他们配备专业学习导师外，还有专门的政治辅导员，负责和他们沟通思想；每周有三天必须出操晨练，学校的国防生（武警部队学员）给他们当教官。

思想政治教育专业出身的冯雷现在是班上的党支部书记。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，学校要求党员每两周写一篇思想汇报，他必须起表率作用。

团员拉毛扎西和多杰才让在努力争取入党。他们都来自青海，一个毕业于青海民族学院的行政管理专业，一个读的是东北林业大学的汽车运用工程。毕业后将到各自家乡的法院工作。“上了这个班是肯定要入党的。”多杰才让很羡慕那些已经入党的同学。他说，自己以前也想过入党，但没现在这么强烈。

为了实现对他们的特殊培养，学校还专门到海关进行调研，学习加强纪律管理的方法。平日，学校开办的国内外热点问题讲座，比如奥运火炬传递受到干扰、西藏骚乱等，一般学生可以自由选择是否参加，政法班的学生则必须去听。

华东政法大学学生处处长闵辉告诉南方周末记者，之所以对这批特殊学员加强国家意识、集体观念的培养，是因为他们毕业后将去基层公检法工作，“普通的在校生，毕业后可能去企业、律所，培养思路不一样。”

每天按时出操、晚上按时熄灯睡觉、平日里离校外出必须请假——公安大学的一系列警备化管理让魏东感到亲切：“特别适应，跟部队差别不大。”

除了退伍军人班，公安大学这批应届毕业生学员也要接受这种严格的训练。尽管没有魏东那么适应，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的学生均表示理解：“毕竟要进入公安机关，纪律部队需要纪律管理。”

培养纪律性强和政治业务素质过硬的政法干部，是此次招录改革的重要目标。华东政法大学党委书记杜志淳说，法律教育也到了改革开放30年的关口，如何处理东西方法律文化的关系、如何根据中国特色国情培养法律人才，作些探索，很有必要。

 
特殊的困难

“一开始适应得慢一点，在部队呆的时间太长。”

这批特殊的学生，若不能顺利拿到学位，必须补缴学费、自谋生计。法官和检察官班的学员，还须在毕业前通过司法考试。

大部分人都感受到学业的压力。魏东是他所在连队12个参加招录考试的人中，惟一通过考试的。对他来说，接受大学层次的文化知识仍需适应。

据《解放军报》报道，驻重庆空军某师推荐报考20人，也只有4人通过。该师参谋长吕磊说，该部队在征兵时对文化程度要求比一般部队高，这样的结果说明士兵整体素质有待提高。

讲授“警备沟通与群众工作”的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教授任士英说，这些学生表现出强于一般本科生的求知欲：“比一般本科生积极多了，爱思考，问题特别多。”

“一开始适应得慢一点，在部队呆的时间太长。”秦立强说，学校每周都安排了师生座谈会，“现在，同学们提的意见越来越少。”

应届毕业生的困难则来自原有专业和法律的巨大差异。多杰才让说，汽车工程和法律，完全是不一样的思维。他的困惑班上其他同学也有——学体育教育、水利工程、植物保护、制药工程、旅游管理的，五花八门——大家各自有对法律的理解。

拉毛扎西本科学的是行政管理，他觉得，这个专业跟法律相差不远，“只是有时分析案例，会像做行政管理的案子一样分析它。”

中国政法大学检察官班的胡木吉勒，系内蒙古师范大学体育教育专业毕业，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，上课倒是跟得上，也听得懂，就是课后没有时间消化。因为法律专业主干课程多，周一到周五全天都排满了课，有三天从早上八点一直上到晚上九点，中午只有一个小时的吃饭时间。

这种情况让校方在制订培养方案上颇伤脑筋。“既要训练他们的法律思维，又要力争使他们在校期间通过司法考试，确实比较难办。”华东政法大学教务处总支书记兼副处长施贵康说，校方已配备了经验丰富的师资，还安排在周末为他们加课。

特殊的去向

这群特殊的学生中，大多数来自西部农村贫困家庭，因此也被认为更珍惜机会、更吃苦耐劳，更适合长期在基层工作。

他们中多数人是第一次到北京、上海。拉毛扎西很喜欢上海的气候。他说，如果可以的话，他很想以后留在上海。依现行政策，毕业后他若不去考前定向的青海省海西州德令哈市法院工作，须一次性退还所享受的教育费用和补助费，还得交50％的违约金。

拉毛扎西家就在德令哈。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，那里的法官工资待遇不高，但能维持日常生活。在青海，德令哈的经济已算不错。此次招录的中西部基层公检法部门中，很多地方的条件更差。

魏东报考的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曲玛县公安局就属此类。藏独骚乱时，他到那里执行过任务：最高海拔达四千多米，一年无霜日不超过30天，交通不便、人烟稀少。

这些偏僻贫穷地区的基层公检法，依然吸引了如潮报名者。贵州省某中级法院研究室人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，这次招录，很多都是百里挑一。这群特殊的学生中，大多数来自西部农村贫困家庭。他们因此被认为更珍惜机会、更吃苦耐劳，更适合长期稳定在基层工作。

他们从西藏、青海、云南、新疆、内蒙古等地赶来，相聚在中国最有名的政法院校学习。毕业于云南某学院法律系的谢安林说，原来教他的老师，很多参加了司法考试都没有通过；虽还是学法律，还是学那些课程，华东政法的教学质量明显更胜一筹。

拉毛扎西说，自己要去的德令哈市法院，通过司法考试的法官寥寥无几。实际上，在大部分中西部基层司法机关，这种情况普遍存在。在降低司法考试分数线、鼓励东部司法人员到中西部挂职等措施难见其功之下，华东政法大学校长何勤华表示，这次招录培养模式改革对于提高中西部法律人才的专业水平，或将有所助益。这种“带编入学、学成入职”的新模式，相比未经学院培养直接入职是个进步，且将在一定程度上破除地方公检法进人“黑箱”。

据权威人士透露，如果这次试点效果理想，今后中央给基层法律部门的增编以及自然减员指标，除特殊情况外，或将通过这种模式使用，由中央直接把关基层公检法人员素质。

基层公检法人才的培养，是关系国家法治走向的核心命题。这群特殊的政法生，传递了本轮司法改革的部分信息。业界人士表示，这种特殊的招录和培养方式，如全面铺开，须结合法律职业规律，审慎推行。
【南方周末】